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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纲梢欠折利害状1092年7月27日 北宋 · 苏轼
 出处:全宋文卷一八八○ 创作地点:江苏省扬州市
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、知扬州苏轼状奏。
臣闻唐代宗时刘晏江淮转运使,始于扬州造转运船,每船载一千石,十船为一纲,扬州军将押赴河阴,每造一船,破钱一千贯,而实费不及五百贯。
或讥其枉费。
曰:「大国不可以小道理。
凡所创置,须谋经久。
船场既兴,执事者非一,须有馀剩衣食,养活众人,私用不窘,则官物牢固」。
乃于扬子县置十船场,差专知官十人。
不数年间,皆致富赡。
凡五十馀年,船场既无破败,馈运亦不阙绝。
至咸通末,有杜侍御者,始以一千石船,分造五百石船二只,船始败坏。
尧卿者,为扬子院官,始勘会每船合用物料,实数估给,其钱无复宽剩,专知官十家即时冻馁,而船场遂破,馈运不继,不久遂有黄巢之乱。
刘晏以千贯造船,破五百贯为干系人欺隐之资,以今之君子寡见浅闻者论之,可谓疏缪之极矣。
运四十万石,当用船四百只,五年而一更造,是岁造八十只也。
每只剩破五百贯,是岁失四万贯也。
而吴尧卿不过为朝廷岁宽四万贯耳,得失至微,而馈运不继,以贻天下之大祸。
臣以此知天下之大计,未尝不成于大度之士,而败于寒陋之小人也。
国家财用大事,安危所出,愿常不与寒陋小人谋之,则可以经久不败矣。
臣窃见嘉祐中张方平三司使,上论京师军储云:「今之京师,古所谓陈留,四通八达之地,非如雍、洛有山河之险足恃也,特恃重兵以立国耳,兵恃食,食恃漕运,漕运一亏,朝廷无所措手足」。
因画十四策,内一项云:「粮纲到京,每岁少欠不下六七万石,皆以折会偿填,发运司不复抱认,非祖宗之旧也」。
臣以此知嘉祐以前,岁运六百万石,而以欠折六七万石为多。
访闻去岁,止运四百五十馀万石,而欠折之多,约至三十馀万石。
运法之坏,一至于此。
又臣到任未几,而所断粮纲欠折干系人,徒流不可胜数。
衣粮罄于折会,船车尽于折卖,质妻鬻子,饥瘦伶俜,聚为乞丐,散为盗贼。
窃计京师及缘河诸郡,例皆如此。
朝廷之大计,生民之大病,如臣等辈,岂可坐观而不救耶?
辄问之于吏。
下有缺文。
金部便敢私意创立此条,不取圣旨,公然行下,不惟非理刻剥,败坏祖宗法度,而人臣私意,乃能废格制敕,监司州郡,靡然奉行,莫敢谁何。
此岂小事哉!
谨按一纲三十只船,而税务监官不过一员,未委如何随船点检得三十只船一时皆遍,而不勒留住岸,一船点检,即二十九只船皆须住岸伺候,显是违条舞法,析文破敕。
茍以船为名,公然勒留点检,与儿戏无异。
访闻得诸州多是元祐三年以来始行点检收税,行之数年,其弊乃出。
纲梢既皆赤露,妻子流离,性命不保,虽加刀锯,亦不能禁其攘窃
此弊不革,臣恐今后欠折不止三十馀万石,京师军储不继,其患岂可胜言!
扬州税务,自元祐三年十月,始行点检收税,至六年终,凡三年间共收粮纲税钱四千七百馀贯
折长补短,每岁不过收钱一千六百贯耳。
淮南一路言之,真、扬、高邮、楚、泗、宿六州、军,所得不过万缗,而所在税务专栏因金部转运司许令点检,缘此为奸,邀难乞取,十倍于官。
遂致纲梢皆穷困骨立,亦无复富商大贾肯以物货委令搭载,以此专仰攘取官米,无复限量,拆卖船板,动使净尽,事败入狱,以命偿官。
显是金部转运司违条刻剥,得粮纲税钱一万,而令朝廷失陷纲运米三十万馀石,利害皎然
今来仓部并不体访纲运致欠之因,却言缘仓司㪷子乞觅纲梢钱物,以致欠折,遂立法令真、扬、楚、泗转般仓并行仓法,其逐处㪷子,仍只存留一半。
命下之日,扬州转般仓㪷子四十人,皆诣臣陈状,尽乞归农。
臣虽且多方抑按晓谕,退还其状,相度得此法必行,则见今㪷子必致星散,虽别行召募,未必无人,皆是浮浪轻生不畏重法之人,所支钱米,决不能赡养其家,不免乞取。
既冒深法,必须重赂轻赍,密行交付。
其押纲纲梢等,知专㪷若不受赂,必无宽剩,㪷面决难了纳。
即须多方密行重赂,不待求乞而后行用,此必然之理也。
臣细观近日仓部所立条约,皆是枝叶小节,非利害之大本
何者?
自熙宁以前,中外并无仓法,亦无今来仓部所立条约,而岁运六百万石,欠折不过六七万石。
盖是朝廷捐商税之小利,以养活纲梢,而缘路官司,遵守《编敕》法度,不敢违条点检收税,以致纲梢饱暖,爱惜身命,保全官物,事理灼然。
臣已取责得本州税务状称,船点检,不过检得一船。
其馀二十九船,不免住岸伺候,显有违碍。
臣寻已备坐《元祐编敕》晓示,今后更不得以船为名,违条勒令住岸点检去讫。
税务官吏,为准本州及仓部发运转运司指挥,非是自擅为条,未敢便行取勘。
其诸州、军税务,非臣所管,无由一例行下。
欲乞朝廷申明《元祐编敕》不得勒令住岸条贯,严赐约束行下。
并乞废罢近日仓部起请仓法,仍取问金部官吏不取圣旨擅立船一法,刻剥兵梢,败坏纲运,以误国计,及发运转运司官吏,依随情罪施行。
庶使今后刻薄之吏,不敢擅行胸臆,取小而害大,得一而丧百。
臣闻东南馈运,所系国计至大,故祖宗以来,特置发运司,专任其责。
选用既重,威令自行。
如昔时许元辈,皆能约束诸路,主张纲运。
监司州郡及诸场务,岂敢非理刻剥邀难
发运使得人,稍假事权,东南大计,自然办集,岂假朝廷更行仓法?
此事最为简要,独在朝廷留意而已。
谨具《元祐编敕》及金部擅行船点检指挥如左。
一、准《元祐编敕》:「诸纲运船筏到岸检纳税钱,如有违限,如限内无故稽留,及非理搜检,并约喝无名税钱者,各徒二年。
诸新钱纲及粮纲,缘路不得勒令住岸点检,虽有透漏违禁之物,其经历处,更不问罪,至京下锁通津门,准此」。
一、准元祐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尚书金部符:「省部看详,监粮纲运,虽不得勒留住岸,若是随船点检得委有税物名件,自合依例饶润收纳税钱,即无不许纳税钱事理。
若或别无税物,自不得依例喝免税钱,事理甚明」。
右,谨件如前者。
若朝廷尽行臣言,必有五利。
纲梢饱暖,惜身畏法,运馈不大陷失,一利也。
省徒配之刑,消流亡贼盗之患,二利也。
梢工衣食既足,人人自重,以船为家,既免折卖,又常修完,省逐处船场之费,三利也。
押纲纲梢,既与客旅附载物货,官不点检,专栏无由乞取,然梢工自须赴务量纳税钱,以防告讦,积少成多,所获未必减于今日,四利也。
元丰之末,罢市易务导洛司、堆垛场,议者以为商贾必渐通行,而今八年,略无丝毫之效,京师酒税课利皆亏,房廊邸店皆空,何也?
盖祖宗以来,通许纲运揽载物货,既免征税,而脚钱又轻,故物货通流,缘路虽失商税,而京师坐获富庶。
导洛司废,而淮南转运司阴收其利,数年以来,官用窘逼转运司督迫诸路税务日急一日,故商贾全然不行,京师坐至枯涸
今若行臣此策,东南商贾,久闭乍通,其来必倍,则京师公私数年之后,必复旧观。
此五利也。
臣窃见近日官私例皆轻玩国法,习以成风。
若朝廷以臣言为非,臣不敢避妄言之罪,乞赐重行责罚。
若以臣言为是,即乞尽理施行,少有违戾,必罚无赦,则所陈五利,可以朝行而夕见也。
谨录奏闻,伏候敕旨。
〔贴黄〕本州已具转般仓㪷子二十人,不足于用,必致阙误事理,申乞依旧存留四十人去讫。
其㪷子所行仓法。
臣又体访得深知纲运次第人,皆云行仓法后,欠折愈多,若㪷子果不取钱,则装发更无㪷面,兵梢未免偷盗,则欠折必甚于今。
若㪷子不免取钱,则旧日行用一贯者须取三两贯,方肯收受。
然不敢当面乞取,势须宛转托人,减刻隔洛,为害滋深。
伏乞朝廷详酌,早赐废罢,且依旧法。
〔又贴黄〕臣今看详,仓部今来起请条约,所行仓法,支用钱米不少。
又添差监门小使臣,支与驿券。
又许诸色人告捉搆合乞取之人,先支官钱五十贯为赏。
又支系省上供钱二万贯,召募纲梢
如此之类,费用浩大。
然皆不得利害之要。
行之数年,必无所补。
臣今所乞,不过减却淮南转运司违条收税钱一万贯,使纲梢饱暖,官物自完,其利甚大(《苏文忠公全集》卷三四。又见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四七五,《黄氏日钞》卷六二,《文献通考》卷二五,《文献宋事记》,嘉靖《维扬志》卷三二,《古今图书集成》食货典卷一七七,《渊鉴类函》卷三九,乾隆《江都县志》卷三一,道光《仪徵县志》卷二,光绪《甘泉县志》卷一九。)
遍:郎本作「通」。
讲义上 南宋 · 洪咨夔
 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○八、《平斋集》卷二七
《豫》,利建侯行师。
豫有犹豫、备豫、和豫、逸豫之义,人能决犹豫而思备豫,则见几于吉之先,安往而不和豫,过于豫则逸矣。
其义虽四,而实一也。
《豫》承《谦》之后,谦无凶悔吝,则和豫可知。
《震》动于上,《坤》顺于下,动必以顺,故建侯以亲众,行师以动众,事虽至重,无不利,大顺则大利在其中也。
建侯而非顺,则开国而用小人,行师而非顺,则行险而毒天下,果何利之有哉?
其卦以一阳主五阴,亦有《比》「建国」、《师》「蓄众」之互体。
《象》曰:,刚应而志行。
顺以动,
豫顺以动,故天地如之,而况建侯行师乎!
天地以顺动,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;
圣人以顺动,则刑罚清而民服。
豫之时义大矣哉。
六五以柔居上,九四以刚应之,刚密比于柔,不期应而自应也。
人君有柔中之德,虚己以任大臣,大臣有刚健之德,自任以天下之重,刚柔相应而相济,志所欲为,何往不克!
然志之所以行,亦惟其顺也。
以顺而动,用能致,既豫之后,又以顺动,终始一顺,无有间断,天地所以妙不息之运如此而已。
人君之建侯行师,其能违乎!
天地以顺而动,则日月四时无过忒;
人君以顺而动,则不待刑罚而民心服。
在我无所违乎理,在人自无所违乎我也。
时者天运,义者天理,顺而行之,豫之时义岂不甚大!
苟或违道干誉,咈民从欲,是为悖矣。
《象》曰:雷出地奋,
先王以作乐崇德,殷荐之上帝,以配祖考。
礼极顺,乐极和,顺则和矣,乐所以导和也。
方雷在地中,动于至静而不露,迨出乎地而奋乎天,群蛰启户,万象趍荣,孰不同其和豫!
然圣人合《震》、《坤》以为象,不曰雷出地上而以奋,言深闭久郁之馀,一旦震发,造化妙用,轩豁呈露,施生䜣合,动植昭苏莫大于此。
王观《豫》之象,发扬和声,褒崇先德,如韶继勺酌,以侈祖考对天之休盛,荐之上帝,如《思文》《我将》,推而配之。
盖谓治至于,皆祖考盛德之积,非予一人所能致也。
人君惟不以和豫自居,则不至于以逸豫自安矣。
初六:鸣豫,凶。
《象》曰:初六鸣豫,志穷凶也。
臣闻巧言者误国之具,佞人者危世之本。
《豫》五阴皆宗九四,一阳四秉。
大臣之权,初以阴柔小人密相应与,极其趍和之意,形为邪谄之辞,以求容悦,大臣亦悦其爱己而甘受之。
《象》以志穷致凶为言,志不自立,惟用之于献佞贡谀,其穷可知矣。
等而上之,以此求容悦于君。
人材阨而不进,则曰野无遗贤;
民生困而不省,则曰雨不害稼。
积薪将然而曰已安已治,朋党方兴而曰太平无象
其发于声音,谄曲万态,而宦官女子之言,朝夕薰浃于耳者,又相与为表里。
大厦就颓,同于一压,凶孰大焉!
六二:介于石,不终日,贞吉。
《象》曰:不终日贞吉,以中正也。
臣闻天下之理,非与物俱转者所能察也。
人惟主中正于中,然后能介然如石;
能介然如石,然后能见几而作。
盖石质坚而体静,静者见善必明,坚者用心必刚,一念不动,万理洞烛,不俟终日,已尽见未然之几,区处先定,应酬不差,宜其正固而吉也。
盖二与五为应,不与四为应。
众爻皆宗九四之大臣,二独居中得正,介特自立,以砥柱一世,可谓难矣。
然二五君臣,虽为正应,而隔于九四,其情不得以相亲,故介特之臣,但能坚于守,未能鬯于用,其先见之远,先知之明,万夫之望已深属之矣。
人主能不沉酣于逸纵,不昏蔽于便佞,好贤之心不衰,求善之志不改,则介者终有时而亲矣。
六三:盱豫悔,迟有悔。
《象》曰:盱豫有悔,位不当也。
臣谓此人臣患得患失之象。
三迫近九四,当国之大臣,欲如初六小人进为容悦,恐非正应而不我与,眄眄仰视,逐逐营求,是患得也。
欲如六二君子介特自守,又利害祸福交战于胸中,踌躇未决,趑趄复前,是患失也。
以不中正之人处不中正之位,而盱、迟皆悔,陨获充诎,情状毕露。
其悔而不凶者,大臣不与为应,奸无所售,故不至凶。
使其奸得售,则欺君卖国,无所不至矣。
有国者安用是患得患失之臣为哉!
九四:由豫大有得,勿疑朋盍簪。
《象》曰:由豫大有得,志大行也。
臣闻九四以一阳为众阴所宗,材全而气盛,毅然以天下之重为己任,下倾心而仰之,上虚心而属之,此天下之豫所由致也。
由我致豫,建侯而国势尊,行师而人心顺,其有得大矣。
然功业之盛者,必有信己太过之弊;
权任之隆者,必有专己自用之咎。
大臣当由豫之时,苟骄吝一萌,不能开心与天下之贤以共治,则豫之由致,安保其不为乱之阶,得亦安保其不失也!
惟洞无有我之私,披胸臆以待贤,忘势分以下士,疑一点不留于中,则声应气求之下,如簪聚发,何材之不集,而致君泽民之志,遂得以达于天下,信于万世,此正周公握发吐哺时也。
盖疑者德之莠,事之贼,大臣无疑心之累,则足以合天下之善,断断乎知贤之当任,知邪之当去,不以疑贰之心来谗贼而启惎间,则百志惟熙矣。
六五:贞疾,恒不死。
《象》曰:六五贞疾,乘刚也;
恒不死,中未亡也。
臣闻疾非特六淫之疾,凡足以为吾心之害、吾德之累、吾国之忧、吾民之戚,皆疾也。
人君处和豫之极而逸豫生,嗜欲好乐便嬖侧媚之足以蛊方寸者纷至于前,于此能一念内固,外邪客气不得以乘虚而干正,则德性坚明,元气充实,既寿其身,又以寿其民、寿其国,则亿万年无疆之休,皆其功也。
象以乘刚、中未亡为言,盖六五柔中之君,乘乎刚则有格心之大臣而内志不可摇,秉乎中则有闲邪之定力而外欲不能入,内外交相养,此所以贞疾而安、恒不死而寿也。
夫德慧生乎疢疾,鸩毒藏于宴安,此爻在《豫》之五,当以《无逸》三宗享国之意参之。
上六:冥豫成,有渝旡咎。
《象》曰:冥豫在上,何可长也?
臣闻人孰无灵明虚彻之性,有物蔽之则灵者冥。
和豫之极而肆逸豫,此心瞽塞,罔有知觉,故冥豫以成,成非一日之积也。
方此心清明之初,岂不知观逸游田沈湎耽乐之为患?
及为外物所移,则勤者惰,立者弛,操者放,日积月累,性为情铄,而冥顽不灵之豫于是乎成,正以阴柔之资不能闻义而徙,见善而迁,以至此极也。
《易》卦未有穷而不变者,故逸豫既极必渝,渝则亦可以旡咎,旡咎善补过,前日之不善庶几其可掩也。
苟既极而不知变,则危亡无日,何长之有哉?
然冥豫既成,宜无可变之理。
圣人犹许之渝,若其未成而知变,岂特旡咎而止?
观此则知唐玄宗之乱兆于开元,成于天宝,懵不知变,祸乱四起,可为万世之戒。
《随》,元亨利贞,旡咎。
臣闻随者,从也。
从之义无不该,人之从乎我与我之从乎人,皆从也。
而《随》以我之所从为重,外卦《兑》,内卦《震》,震动而兑说。
一念动于中,随所感而说从之,得所从则有大亨之理。
然动说成体,易于转移,惟利乎贞则可以保其终之旡咎。
况人君宅民物之上,一言而万里响应,一动而群黎风偃,致亨之大,有不难者,特惧乎所从不得其正尔。
从乎天理正也,而从人欲;
从乎人心正也,而从己私;
贤人君子之从正也,而从佞人;
忠言嘉谟之从正也,而从谗说;
儒生学士之从正也,而从宦官女子。
从非其正,咎能免乎?
穆姜谓有是四德,随而旡咎,似识此意。
其以随元亨利贞同乾德之备,非《彖》意也!
《彖》曰:随,刚来而下柔,动而说随。
大亨贞旡咎,而天下随时。
随时之义大矣哉!
臣闻《易》以上下无常、刚柔相易成卦。
《乾》上九之刚来于《坤》二阴之下为《震》,而上卦则《兑》,动于内而说于外也。
盖《随》自《否》来,方否之时,三阳位于上,三阴位于下,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,何随之有?
《随》之为卦,上下接而阴阳交,故其动也,臣言可从则说而从乎臣,民欲可从则说而从乎民,刚下于柔,不惟己之徇也。
惟不徇乎己之私,是以否之塞转而为之通,大亨且正,终保其旡咎,而与天下相安于时措之宜。
羲农黄帝尧舜氏十三卦之制作,与夫子丑寅之建,忠质文之尚,析因夷隩作讹,成易之序,莫非与时而偕行,上无戾乎天运,下无咈乎人心,其义至大而不可穷,皆刚来下、转否为之功也。
苟徒恃一己之刚而不明下柔之义,势尊则亢,气盈则骄,君子之言日疏,小民之情日戾,犹不免于无民无辅,又安保之不为否乎?
《象》曰:泽中有雷,
君子以向晦宴息
臣闻静极而动,动极而静,造化自然之理也。
雷动于春夏,今潜伏于泽之中,《兑》为泽,正秋之时也。
雷收声于正秋,亦维当静之时,时而安于静,且以养夫动也。
雷不养动于静,无以出地而奋豫,君子不养动于静,无以体天而行健。
龙蛇之蛰以存身,岂徒蛰哉!
故朝以听政,昼以访问,夜以安身,莫非惟时之
使不安其身于夜,神过役则易竭,朝听昼访,乌能无惫?
是以向晦必入处于内而宴息,息盖作之几、生之本也。
夜气存于至静之中,湛然其清,渊然其明,浑然与太极同体。
向晦所养若此,凡旦昼所以泛应酬酢各中乎理,而用之不穷者,皆此其出也。
彼沈湎于长夜,宴安于衽席,安知瞬存息养之义!
初九:官有渝,贞吉,出门交有功。
《象》曰:官有渝,从正吉也;
出门交有功,不失也。
臣闻《随》以刚来下柔成卦,重在初九
初,之始也。
邪正是非,当严之于始。
夫耳目之官,不思而蔽于物,心之官则思。
人之一身,耳司聪,目司明,以至口鼻体,莫不各有所司,心则统之。
君子治身之道,当先治其心。
盖此心不难于应事物之常而难于接事物之变。
境变于前,感物而动,官失其守,遂与俱移。
能于纷至沓来之变,操之常,得其正,则吉矣。
然必出门而交,乃能有功。
出门即出门同人之义,交于事物,无亲昵系吝之私也。
一私不立,与天下为公,则既吉而且有功,岂非所交不失其正欤!
彼谓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,是必死灰槁木而后可,其何以定而应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
感而通天下之故而寂然不动者常自若,能如是则见可欲而心不乱,然后可与论从正不失之义。
六二:系小子,失丈夫。
《象》曰:系小子,弗兼与也。
臣闻理无两立,心无两用,人无两从,随以得所从为吉。
六二以阴从阳
初九阳之微,为小子;
九五阳之盛,为丈夫。
小子剽轻而无远虑,丈夫静重而有深识。
吾心所系,苟属于在下之小子,则必失在上之丈夫,所与岂能兼哉!
大抵中人之性趋下易,趋上难。
小子狎而亲,便辟善柔,如以石投水;
丈夫敬而疏,直谅多闻,如以水投石。
言焉舍忠而从佞,事焉舍是而从非,行焉舍正而从邪,得于此则失于彼,曾不自觉也。
六二阴柔牵于多爱,故设此戒以劝择善
《板》诗刺厉王失道,老夫灌灌然输其忱款而不见听,小子则蹻蹻然得志而骄,所从可不谨乎!
六三:系丈夫,失小子,随有求得,利居贞。
《象》曰:系丈夫,志舍下也。
臣闻同是心也,操舍有存亡,善利有舜蹠,一念之发,所由分也,故人心惟危。
六二本居中得正,系乃在于小子;
六三本不中不正,系反在于丈夫。
克念罔念之间,狂圣易位,此心界限,乌可不严哉!
吾之所系,既能舍邪而从正,舍非而从是,则无求不获。
人之善皆我之善也,而犹以居贞为利,不正则虽择善而从,不能固执,何益哉!
然所系得失,当观之立志之初。
趋向高明则上从,趋向卑污则下从三,欲舍卑污而进高明,宜不为小子屈也。
君道亦然,志在于下则系孟明而失蹇叔,系商鞅而失甘龙,系林甫而失九龄,系卢杞而失陆贽,天下以之而乱。
六二、六三,两爻政相反,玩易者可以类推而知所择矣。
九四:随有获,贞凶。
有孚在道以明,何咎?
《象》曰:随有获,其义凶也;
有孚在道,明功也。
臣闻仁者先难而后获,初未尝有获心,诡遇一朝而获十,则有心于获者也。
人臣之患,莫大乎有心于获。
获心一萌,则高者徇名,卑者逐利,一念外骛,曾莫知返,功与道始判而为二。
皋、夔、稷、契、伊、傅、周、召,道行而功自存乎其中;
管、晏求功于道之外,而功亦泯矣。
九四以阳刚之材居近君之位,动于中而说于外,其心所随,惟在于获,急浅功近利之计,昧至正大公之趍,贞固守此,宜其凶也。
是必顺天命、本人心以辅治,而行其所无事,惟知有道,不知有功,一忱所存,终始无间,则功自道出,昭然大明于天下,皆归于仁义礼乐之中,皞皞乎其不自知,尚何咎之有!
夫子之得邦家,立之斯立,道之斯行,绥之斯来,动之斯和,足以尽此。
董仲舒谓仁人正其谊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,足以知此。
九五:孚于嘉,吉。
《象》曰:孚于嘉吉,位正中也。
臣闻嘉者,善也。
九五居中,得正之君,在随之时,以说为体,声色玩好,一无动乎其中,而惟善之从。
言必善言,动必善行,发必善政,用必善士。
其推之四海,散之两间,良心善性之感发,祥风膏雨之沾被,何往而非嘉哉!
然其要在孚。
孚者,出于中心之实而非伪,表里相应,终始相续,以不贰不息之心而从乎善。
断断乎有诸己之信以极乎充实之善,辉光之大而进乎圣神之域,吉孰大焉!
茍惟矫揉于十手十目之地,而放于宫庭之渊邃,勉强于一朝一夕之顷,而怠于岁月之悠久,秉于中者非实意,饰于外者皆伪为,善转而恶,吉亦转而凶,一念之孚不孚,其应盖不爽也。
象以位正中为言,盖有是位不可无是德。
九五之位,既正且中,而德之正中,又能会万善于一己,位斯称矣。
是知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必行天下之大道。
上六:拘系之乃从,维之,王用亨西山
《象》曰:拘系之,上穷也。
臣闻民至愚而神,可以心感不可以力劫,可以道御不可以智笼。
《随》之上六,人心悦从,有所不容释,此非智力所能及也。
大王居邠,迫于狄,不忍以养人者害人而去之,民相与遮前拥后,力攀强挽,惟恐仁人之舍去,既拘系之,又从而维之,与《诗·白驹》之留贤者「絷之维之」同意。
民之留大王者若此,大王终不为之留,而从者如归市。
有人斯有土,故用之亨于西山
周家八百年之业,于是乎肇迹矣。
《象》以拘系之为上穷,盖上处《随》之极高而无位。
大王为狄所迫,失位而去,至于拘系之不可留,遂邑于岐山之下,岂非《随》之穷乎?
《易》道穷必变,穷上返下,宜有亨之理也。
然则人心之所去,秦虽劫之而不能止;
人心之所趍,周虽逃之而不能却。
有天下者,可不深求抚后虐雠之义,而思所以固结斯民之心哉!
《蛊》:元亨,利涉大川,先甲三日后甲三日
臣闻大弊极坏之世,天所以开圣人也。
《蛊》取坏乱为义,以爻言之自《泰》来,以卦言之继《豫》、《随》之后,安则玩,玩则媮,媮则垢弊日积,养成坏證,与人久宴溺而疾生于心,其为蛊一也。
而蛊无终蛊之理,故蛊坏之中有元亨者存。
何则?
饥易为食,渴易为饮,大弊极坏易为治。
方王道板荡,纲纪文章一切扫地,英君起而拯之,中兴不翅反掌。
是知蛊未有不可治,治得其道而大亨
虽江河至险,亦利于涉,特患乎安于蛊而无兴起之志耳。
然急于救弊者,未免用意之太锐;
切于望治者,未免求功之太速。
险难在前,径涉不惧,志壮气盈,视天下事若无足为而易之,易则难者将至。
过惩前日之不事事,适滋后日之多事,未保其不然也。
夫甲者十干之首而事之端,既先三日以谋其始,又三日以图其终,反覆拟论,备极详密,使治道日有趍新之功,而无矫枉之虑,前弊可拯,后患可弭矣。
夫如是,然后谓之善治蛊。
《彖》曰:蛊,刚上而柔下,巽而止。
蛊,蛊元亨而天下治也。
利涉大川,往有事也。
先甲三日后甲三日,终则有始,天行也。
臣闻户枢不蠹,流水不腐,以其日运而不息也。
故蛊坏常生于久安不事事之馀。
人君亢然于上,人臣靡然于下,截然其不相接。
且下以巽顺养谀,无切劘正救之益;
上以逸乐养尊,乏振厉奋发之意。
于是纪纲隳于姑息,制度弛于因循,道揆法守紊乱于私意之胶轕,天下之治日入于大弊极坏之境而不自知。
在卦,《艮》之刚居上九,《巽》之柔居初六,巽顺艮止而蛊以成,正君臣相与拱手安坐,以致天下之乱也。
然蛊岂终于蛊哉?
有能以饬蛊为己任,力量大而规摹壮,精神全而风采立,一斡旋间,扫积坏之弊而兴大亨之治,有不难者。
利涉大川,必明之以往有事。
盖久安不事事,所以成蛊;
往有事,所以济蛊也。
况作事贵果,虑事贵精,世之贤君,思欲为天下拯弊起坏而纳之治,岂非立志之美!
然或发强有馀而密察不足,广大已致而精微未尽,故事随举而随沮,令随行而随辍,皆由未得先甲、后甲之义也。
夫先甲三日以谋始,后甲三日以图终,终而复始,循环无间,精义入神以致用,何蛊之不治!
其在天行,如贞之复返于元,《艮》之复出于《震》,非终之外他有所谓始也。
故观天运,则知人事。
《象》曰:山下有风,蛊,君子以振民育德
臣闻《左氏传》,风落山为蛊。
风落于山下,无物不挠,故《蛊》以取象。
然致蛊者风之动,治蛊者《艮》之静。
盖《艮》体重厚而笃实,不为物移,屹乎山之止也。
风能挠于一时,使山下之物散乱不齐。
少焉风止,草木之高高下下自若,山何尝加损哉!
君子观象于《蛊》,以《巽》振民,以《艮》育德育成君德,固作兴民心之本。
而德之育也,必以山之静,与「山下出泉,蒙」同。
吾能体中正仁义而主静,挫众纷而不扰,应万变而不乱,动与静无非静,外物孰能蛊之?
吾心无所蛊,则人心无所蛊,而天下国家之治无所蛊,一静足以制百动也。
玩《易》者必因象而求意。
初六: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旡咎,厉终吉。
《象》曰:干父之蛊,意承考也。
臣闻《蛊》自《泰》来,具《坤》、《乾》之体,故诸爻干蛊以父母言。
父之行事一出于正,作室而涂塈茨,为力甚易,不见其子干治之功。
惟前人蛊坏,有待振饬,必其材足以植僵起仆,使百堵偕作于室毁之馀,则干治之功见矣。
有子而考旡咎,正以子能补其过也。
不然,生不之诤,没不之改,陷父不义,犹为有子乎?
然圣门以不改父臣父政为难,初六乃于继父之始,亟惩其蛊坏而饬治之,必有甚不获已者,而于心终不安,故必以惕厉处之,事无轻举,举之必当,如此则可以终吉,终不失其顺也。
象所谓意承考,盖前人之蛊自我而治,不曰我之能,而曰吾父之志,欲为而未遂者,今特以我之意逆父之意而行之,干治非我功也。
是不特掩父之过,又将扬父之名,岂不俱有光荣哉!
元祐改新法,斥奸臣,皆推之神考之志,正得此意。
九二:干母之蛊,不可贞。
《象》曰:干母之蛊,得中道也。
臣闻九二上应六五。
为子事母,母有不及,不可不正。
正救或过则易至于伤恩,怡声下气,柔行巽入,使之浸润而冰释,则蛊为可治。
或以贞行之,阴柔之性,吝执不回,情有所激,未必不重其蛊也。
贞者事之干,而干母之蛊不可贞,不贞乃所以为中。
盖闱阃之内,听其自蛊为不及,急于治蛊为太过,无过无不及则中道得。
二居《巽》体之中,犹以是为子道,戒事母难于事父也。
诗《凯风》「母氏圣善,我无令人」,痛自尅责,几无以自容于天地间,卒能回母心,而成其志,可谓得此义矣。
推之事君,《睽》之「遇主于巷」,未免委曲开陈,阴柔故也。
若夫事刚明之主,则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,惟恐其不克贞。
九三:干父之蛊,小有悔,旡大咎。
《象》曰:干父之蛊,终旡咎也。
臣闻舜之斋慄,曾子之养志,莫非顺乎亲也。
子以顺感,父以慈应,家有蛊坏不治之事,随宜整饬,次第毕举,而闺门雍肃,气象自如,乃干蛊之善也。
九三处《巽》体而过于刚,安得无悔?
然其才足以克家,与其嘻嘻失节,置父于有过之地,孰若三谏号泣,纳父于无过之域?
故所悔小而咎不至于大。
《象》以「终旡咎」言之,迹若非顺,心未尝不顺也。
彼排闼引裾、折槛轫轮之臣,虽一时若以忤上为咎,而其心欲使国家动无过举,实存乎爱君,忠显而咎泯,亦犹是也。
然则子以刚干父之蛊而旡咎,恃父之慈;
臣以刚干君之蛊而旡咎,恃君之明。
六四:裕父之蛊,往见吝。
《象》曰:裕父之蛊,往未得也。
臣闻德可以勉而进,才不可以强而能。
世之贤子以起家为己任,如善弈者以一著救一枰之败,非有过人之材不能也。
六四以柔居《艮》体之下,宽夷静厚有馀而材不足。
方家事之蛊坏,非不思涤荡振刷而一新之,材不逮心,讵容强揠?
故其蛊仅止于裕。
裕者,宽缓而不迫也。
事势抢攘,弊端胶轕,人情易于躁忿,而能镇动以静,制逆以顺,抚犷戾以柔,逶迤容与,不求快于一时,而磨以岁月,终能使乱绳之自解,而蛊亦徐饬矣。
茍不量其材,冒为一决,则往必见吝,正以力常夺于过高,变每激于欲速,不可以轻进也。
人臣治君之蛊,亦有随材就功以为裕者。
子产相郑,修辞令以交于晋、楚而外难纾;
主彊直以盟于驷丰而内难解,乡校议之而不怨,舆人诵之而不怒,郑赖以宁,非裕于蛊者乎?
孔子美其有君子之道而不称其材。
茍材过于子产而道非君子,则盆成括之死,又孟子所深叹。
六五:干父之蛊,用誉。
《象》曰:干父用誉,承以德也。
臣闻爱敬者孝之始,显扬者孝之终。
人君出而当遗大投艰之责,仆者兴之,纷者理之,坏者修之,弥缝前人之阙,使天下后世不得以议其过。
昭帝武帝,与民休息,已为难事,而况扬父令誉于无穷者乎?
六五柔中之君,得九二刚中之臣为之辅,蛊坏之见于前者,一意干治,不遗馀力,已往之咎,与时俱化,方来之善,随日加新,而父之誉用是暴白于天下后世。
此无他,承之以德故也。
承以材略,则必求度外之功;
承以文法,则仅救目前之过。
惟承之以德,则高明光大之懿缉熙于九重,溥博渊泉之泽渗漉于四海,天下莫不以手加额,贺吾君之有子,后世亦莫不称其为天下得人之仁,父之誉岂不充塞于天地之间乎!
王当商末蛊坏之世,志有未遂,武王以圣德继之,而文之声益广,此爻应之。
上九: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
《象》曰:不事王侯,志可则也。
臣闻功名之士轻富贵,道义之士轻功名。
世道蛊坏,少有抱负者,孰无趍事赴功之心?
上九乃不屑事王侯,岂其恝然忘天下,不与世同其忧哉?
惠公曰:「吾于子思则师之矣,吾于颜般则友之矣,王顺长息,则事我者也」。
缪公亟见于子思子思不悦曰:「以位则子君也,我臣也,何敢与君友也?
以德则子事我者也」。
上九居无位之地,而道足以为王者师
茍其时上无明天子,下无贤诸侯,讵肯屈道而事之?
潜心太极之先,独立万物之表,高尚其所行事,外物无一足以动其心志,如此其远也。
百世闻风,犹将兴起,岂不可为世则哉!
虽然,隐居求志,正所以为行义达道之本。
一瓢非所忧,则可以继四代而兴礼乐;
万钟非所慕,则可以承三圣而正人心。
世之兴大事,建大业,决非患得患失者之所能为。
穷居不损,盛行不加,则致君泽民,恢乎有馀用矣。
伊尹三聘而成格天之功,孔明三顾而定兴汉之计,道义重故也。
是知不以富贵功名先入其心者,乃可与图天下之事。
名实论(中) 北宋 · 王安石
 出处:全宋文卷一四○六、《圣宋文选》卷一○
一乡之人不能辨,则可欺以言;
一国之人不能察,则可欺以行;
天下之士不能知,则可以欺以名。
盖听有所不至,则巧言胜;
俗有所不能,则伪行尊;
道有所不明,则虚名立。
然而巧言虽传,不中理则尚有可辨;
伪行虽固,不中义则尚有可察。
名不得其实,而欲得其伪,则虽縻岁月、殚思虑,有不能尽之者。
故名乱实而欲求其伪,则先王于道未尝存而不讲,于政未尝存而不议也,是亦无所苟而已。
然近世之士,矜名而自是,好高而不能相下也,不知自虚所以有取,自下所以有得,故道失而无求,政荒而无问。
自知不审,而志欲求问于人,如贩夫之售货,耕人之待穫,其役物而失信,要时而丧己,有待于外也如此,是可悲矣。
古者,明于自得而无所蔽,故常反身而观其实。
其能可以为卑,方其居卑则劳而不怨;
有志可以用大,方其用大则安而不矜。
故居卑者不愧劳,用大者不易事,远近相维,本末相应,而天下之治毕举。
是盖名不浮实,则实不可以妄加,多不可以妄损。
故名彻于朝廷公卿大夫之间,而士不遗于穷邦陋壤之远,得之无疑,用之必称,其名非有以欺世也。
及至诚之道亡,而天下茍于从事,上无以得下之情,下无以应上之实。
名愈高,则其诡谲愈多,行愈隆,则其养伪文饰愈甚。
进退不以诚相怀,利害不以情相收,求欲之心多,而及物之志寡。
故其任重则颠覆,任轻则怨诽。
是四方之士,其意莫不以天下自任之为患也。
何随而用之,则有丧而无得,彼皆欲为其大,则将就一二为之小,则天下功薄而不修,业废而不补。
盖好名之士众,而去取之计昏,虽有可用之士,莫得而见,疑名足以乱实也。
好高而不适于用,虽有所取,而耻事其已能,而务为其所不至,遂亦丧其所长而效不立,此其甚弊也。
然而才有馀而治其寡,则事举而功倍,才无馀而专其多,则智寡而易败,此好名无实必至之势也。
今工伎力役,犹所不夺也。
以伎从利,虽不售则亦不怨,易业而相为事,惜其业之不专,而忘其势之必取也。
故函人不以治弓矢,陶人不以治轮舆,巧有所偏,智有所尽,不以其所不习自名而欺世取名也。
以力事人者,虽不用,终不以其所不能而求役于人,自信其能而有待也。
故善于御车者,不善操舟;
习于用陆者,不习于用川。
其致力各得其至,而所趋相反,所效不同也。
故名实不乱,不如工伎力役。
然世之好名,举欲兼天下之能,尽天下之务,意欲与圣人并游于世而争相先后。
故天下恃名而不恃实,求胜而不求义,傲侮当世而无所惮,尊隆自许而无所愧。
然而天下从之,而公论灭矣。
是以轩冕爵禄不及善士,而天下无以劝,矫伪浇浮之风,起而不可禦。
其为惑天下也,有甚于此乎?